米塞斯方法论的康德哲学背景
文 风灵
奥地利学派独特的方法论立场是它与其他经济学学派重要的区别之一。其中，由门格尔开创，米塞斯加以继承、坚持和发扬的经济学方法论先验主义是最有特色也最具争议的方法论主张。
米塞斯的经济学方法论明显受到了康德哲学先验论的影响。康德认为，对我们的理解而言，概念的先验演绎是最重要的思想活动，它建立在事物的表象和事物本身的区分之上。人类认知可以分为我们完全无需经验而理解的概念和我们只能通过经验来理解的概念。康德论证道，人类理解中出现的问题是我们主观的思维状况如何获得客观的有效性。他坚持认为，这个问题是通过先验演绎来解决的。
康德反对极端理性主义，因为理性本身并不能告诉我们现实世界的任何事情。没有经验数据，纯粹逻辑无法告知我们关于我们所处的现实的信息。同样，他也反对经验主义。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实永远不会出现在空白的心灵上。只有借助于我们头脑中先于任何经验而存在的概念，才能理解它们。为了回应纯粹理性主义和纯粹经验主义，康德发展了一种知识的概念，这种知识由个人所掌握，尽管对我们而言是先验的，却传递了与现实世界有关的信息。
康德主张，除了经验之外，我们所知的先验公理是作为范畴嵌入了人类思维。要利用人类的判断能力来理解世上的事物，这些先验的概念必不可少。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些让经验产生意义的范畴，我们不可能理解这个世界。因此，根据康德的观点，通过运用已知的先验概念，我们对客观现实的理解具有了客观的有效性。所有经验认知的基础之上都是先验的概念，没有这些先验概念，就没有客观有效性。如康德的论证，我们不是从自然中得出概念，而是在这些概念的帮助下审问自然。他坚持，通过内省，我们能够认识到我们思维中已经知道的东西，并能够发现形成我们的思想和对世界看法的先验范畴。
米塞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展出了他关于经济学本质的立场，他和康德一样，使用了人类思维的先验公理和逻辑范畴的概念，认为这些概念是通过内省过程为个体所知，是我们理解世界的手段。
米塞斯将这种理念应用于经济学，他指出，我们作为行为人的性质——有目的行为的生命——是通过内省得知的。对人的意义的反思表明，有目的的行为是我们主要且显著的特征。这种知识是先验的。我们不是通过经验意识到我们独特的人类特征，因为事实上，我们如果没有目的就不能“经验”。因此，“人们没有创造力来想象与行为范畴不一致的范畴。”米塞斯将（有目的）行为作为所有经济理论的起点，将选择的逻辑根植于更广泛的行为的逻辑（他称之为行为学）之中。
米塞斯以方法论先验主义反对历史主义和实证主义。历史主义和实证主义从一开始就存在致命缺陷，因为它们未能理解所有“事实”都必然具有理论性质。“相信事实能够在没有任何理论的情况下得到理解，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认识到，理论已经包含在每一个思想行为所涉及的语言术语之中。将语言中的文字和概念应用于任何事物，同时也就是用理论来处理它。”他将知识领域分为概念（理论）和理解（历史）这两个部分，因为各自涉及不同的认识论问题。运用经济学理论 的重要目标是理解历史，先验理论与解释历史现象密不可分。可见，有的人认为，米塞斯否认历史研究对于理解世界的基本重要性，这是很大的误解。
米塞斯在阐述其论点的过程中超越了康德。批评者担心综合先验（a synthetic a priori）的观点能适用于任何一套理论。根据他们的看法，通过随意假定任何给定的公理为先验公理，将得出无数的错误结论。另一种相关的批评指出，即使我们同意哪些公理是真正得到公认的先验公理，但当不同公理将产生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结果时，我们又该如何在公理中选择适用呢？
对此，米塞斯认为，演绎过程并非始于随意选择公理，而是始于反思人类行为的本质。如他所说：“行为学的出发点不是选择公理和决定程序方法，而是对行为本质的反思。”我们理解现实的努力中，我们并没有选择我们自己偏爱的初始公理，而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为我们选择的公理。在某种意义上，行为公理是世界强加给我们的。有目的行为的概念是我们理解周围环境的“过滤器”，我们必须以此开始我们的理解过程。这是我们唯一可用于这种目的的手段，因为我们不可避免要通过受我们思想结构所制约的“镜头”来看待世界。米塞斯坚持认为，如果我们希望在现实世界中建立经济学，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从行为公理开始。没有其他出发点能够产生解释真实个体行为的理论。
确实，经济理论可以从另一个公理开始，如果在演绎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错误，且所设置的假定符合当前的情况，那么推导出的法则就是有效的。但是，对米塞斯而言，经济学既是先验的，也致力于阐释现实世界，因此，其起始公理必须既不参照经验，又在根本上与人类社会联系在一起。行为公理同时符合这两种描述。相反，阿罗-哈恩-德布勒的竞争均衡世界也是先验地推导出来的，但米塞斯避开了这一理论，因为与行为公理推导出的理论不同，它在很大程度上与现实世界无关。
本文首发于2018年12月11日《深圳特区报》理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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